『是的,我們正在談戀愛。』
00.
老實地坦白,過去的將近三十年裡,我和「日誌」這種東西是沒什麼交集的。
因為我找不到任何這麼做的必要──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我的意思是,我的每一個新的一天都過得挺好,所以沒什麼回顧過去的需求。
而那些不管今天好不好都得記得的過去──就算不巨細靡遺地寫下來放在書桌裡,我是說,難道你還能真的忘記?
所以你說,日記到底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在我幫自己以及全世界寫日記的人找到一個理由前,我覺得我不會跟進的。
當然我也不是說,那些喜好於寫日記的人有什麼不對,或許他們有個深刻的理由而我不能體會到。只是,當人們談到這個話題時,我會記得緘口不言的。
但是。
上帝啊。請讓我懺悔──就為了我的無知的誇口。
00.
老實地坦白,過去的將近三十年裡,我和「日誌」這種東西是沒什麼交集的。
因為我找不到任何這麼做的必要──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我的意思是,我的每一個新的一天都過得挺好,所以沒什麼回顧過去的需求。
而那些不管今天好不好都得記得的過去──就算不巨細靡遺地寫下來放在書桌裡,我是說,難道你還能真的忘記?
所以你說,日記到底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在我幫自己以及全世界寫日記的人找到一個理由前,我覺得我不會跟進的。
當然我也不是說,那些喜好於寫日記的人有什麼不對,或許他們有個深刻的理由而我不能體會到。只是,當人們談到這個話題時,我會記得緘口不言的。
但是。
上帝啊。請讓我懺悔──就為了我的無知的誇口。
01.
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Lawrence納悶地、震驚地、幾乎於驚慌失措地想。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能夠好好抓著自己的酒杯使它不掉到地上──它應該要的──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但是上帝,他現在甚至都沒有一點多餘的心力來讚美自己。
當你的朋友──一個粗獷、豪爽、海量、滿臉絡腮鬍的斯拉夫男人,一臉肅穆地對著你的鄰居──修飾詞是正坐在你旁邊的,好不容易同意跟你一同出來喝酒的,謝謝──說。
「嘿,」瓦列里,他的朋友說,他居然這麼說了:「所以,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
哦,上帝啊。Lawrence在心中呻吟著,我都快要不認識這個世界了。
02.
其實,無關於辯解,他真的從未──從未想過、甚至想像過,關於這樣一個話題:他,和Caesar,他的新鄰居,正在──不。完全,認真地,沒有這回事──他是說,事情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的意思是,」Caesar緩緩轉過頭,用確認的語氣重複了一次,「我們正在談戀愛。是這樣嗎?」
Lawrence全身僵硬,他根本不敢搖頭或點頭。那太困難了。太。
然而,他的鄰居卻隨後看向他,灰藍色的雙眼瞬間充滿了一種極為理性、沉靜而且認真的神情,他問,「那麼,我們是嗎?」
是嗎?不,這不是真的,當然不──「是的。」他聽見自己說,「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是的,我們是的。」
他的鄰居緊接著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如果不是他的錯覺,太深了,讓他頓時忘了自己該補救什麼,或至少,再說些什麼。
然而他們靠得那麼近,近到他可以看見Caesar灰藍色左眼中一道橫貫瞳孔的血絲,那就像一道地面上的裂痕,而那裂痕裡正流動著什麼,某些讓人探尋、讓人渴望得發瘋的──
所以,直到Caesar轉回去重新面對著在吧臺裡打量他倆的人,Lawrence都沒能成功說出一句像樣的句子。他覺得一訂有貓叼走了他的舌頭。
Caesar轉了回去,他放下酒杯,不能再更平靜地對著瓦列里說,「是的,我們正在──談戀愛。」
哦。
他恍惚間看見瓦列里沈默了整整三秒,然後倏地轉向他,那投來的眼神裡滿滿地都是──憐憫的、肯定的、幾乎是先知的一般的,『兄弟,你玩完了。』
......Oh, God. 上帝啊。別再提醒我了。他想。以及。
這真是該死的,太棒了。
03.
然後他們──就這樣開始談戀愛了。
順帶一提,經過那一個晚上的考驗以後,Lawrence頓悟了一件已然顯得不那麼重要的事。
那些寫日誌的人──那些日誌存在的意義,根本、完全、該死的,不是一種作為記錄的用途。
不,日誌當然有存在的必要。
那是因為它是你唯一適合的對象,沒有選擇下的選擇──他的意思是,有時候,很多時候,你不能對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大吼,好讓全世界分享你心中幾乎要滿出來的,瘋了一樣的喜悅。
在這樣的時候,這麼重大的時刻,除了日誌先生,你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呢?
不,你沒有。就像我一樣。
我也沒有。
04.
談戀愛的感覺十分微妙。這並不是一句很需要哲思的話,大約連沒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
具體而言──他暫時覺得自己的生活沒什麼改變:在這次關係正式被開始之前,他和他的鄰居已經認識了兩個多月,他們從完全不知道對方的背景甚至名字,到後來鑰匙串上已經掛有了彼此的鑰匙,儘管在那之前,交換鑰匙對他們來說也不過就是擴大了一下生活範圍,經常一起吃飯、串門,偶爾留個床什麼的。
......起碼他是這麼覺得的。
而現在呢?Lawrence不禁思考起「那個」帶給他們的改變:他們現在幾乎每天都一起吃飯但有時也不,大部份的時間都只使用某一間屋子,然後經常留個床什麼的。
好像沒什麼太大的區別。Lawrence想,但我知道有什麼不一樣了。
05.
朋友關係跟交往關係之間有什麼決定性的區別?
有啊。即使完全不考慮個案情況,十個男人有八個能告訴你一個統一答案:上不上床的區別。
被排除的分別是「床伴轉正」以及「柏拉圖愛情」。
❖
那天晚上他們都在Caesar的家,他剛洗完澡出來,白色的T恤和睡褲還因為水氣而有些貼在身體上,那讓他有點不自在,倒不是說多不舒服,頂多只是有種明顯的,想要動一動、扯一扯衣服的感覺。Caesar早就洗好了,他正靠在床頭,一隻長腿屈了起來,手中拿著一本書,他覺得自己有希望猜一下今天是德文還是別的;棉被和枕頭疊在床上,不亂也不整齊,床頭櫃上隨意地躺著兩隻支手機,其中不屬於他的那一支,這兩個月來Lawrence從未見它響過;正對著床頭的窗戶沒關,簌簌的風吹了進來,還帶著一些針狀落葉,他一如常往能從浴室外的角度直接看見外頭高瘦的樹枝,為了避免直接睡下去之後明天一定會的頭痛,他伸手過去把窗戶關了起來。
然後Lawrence在床沿坐了下來,他開始凝視著床頭昏黃的燈。
那是非常簡單的設計,幾乎只有一些流暢的黑色金屬線和一顆黃昏色的燈泡。他一開始甚至不能馬上找到開關,不過他卻一秒也沒有懷疑過那就是Caesar的品味。
啊,是的,那就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某種風格的物品、習慣、口味和生活方式集合起來,它們必須卻簡單,有時幾乎到了你一時找不到一些該有物件的程度,而這些事物卻總是證明自己恰如其分。Lawrence給了它們一個總稱叫做「Caesar」,而那些東西的中心坐著一個男人,他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
甚至連自己正坐著的這張床,Lawrence的手下意識地抓住床沿,最開始的時候上面只有一顆枕頭,和一床被子,然後就沒有其他的了。床是深灰色,枕頭和被套也是。後來他逐漸頻繁地進入到這間房間,不知不覺地就多往上面扔了幾個抱枕:它們是藍綠色條紋套的亞麻材質,床的主人沒有拒絕。交往後他又把客房的枕頭挪到這間臥室裡,擺到了Caesar的枕頭旁邊,他仍然沒有反對。
所以,Lawrence想,舔了一下嘴唇,我想我可以嘗試一下。
「Caesar,我可以──」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乾啞,面向Caesar的背後卻灼熱得驚人。「我可以嗎?」
他在問出口前就已經充分準備好了等待沈默的煎熬,至於被拒絕的可能性讓人不太願意面對所以先不想。真正問出口前他沒有猶豫幾秒,不過隨之而來的隱隱發熱的腦子和身體還是讓他有點訝異。和享受,或許。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性緊張的經驗了。對上目前就半躺在他身邊的另一個當事人,他覺得這是一個值得珍惜和驚喜的感覺。即使它的本身有點煎熬。背後的床上傳來一點輕微的摩擦聲,然後書本被闔上,Caesar的手越過他,把書本放到了床頭櫃上。那是它今晚要躺好的位置。
「不可以。」Caesar很快回答,語氣卻相當慢條斯理,「如果你真的因此而住手的話,那答案是:不可以。」
Lawrence的回答是轉過身,把他的鄰居推倒壓到了床上。
Caesar近乎不可思議地順著他的力道被壓倒,他帶點警告地送來一眼,Lawrence知道那是讓他動作慢點的意思。否則──否則Caesar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給他一拳或一腳什麼的。於是Lawrence目含歉意地笑了一下,雙手卻沒有鬆開。
他們都知道他們不能繼續這樣堅持下去,那完全沒有意義。
所以Caesar躺進了床墊裡。
他攤開雙手。
❖
那一次──是第一次,幾乎好到讓人回想起來會忘記這個事實,但那確實是他們同床睡過幾次以後、交往以後的第一次。
「嘿,」他舔了一下嘴角,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而正從手指上傳來的觸感和溫度正在阻止他的努力,「沒別的意思,只是好奇,我是說──你,是第一次嗎?跟男人?」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被踹下床的準備。天啊,這種問題──
話說回來,Lawrence知道Caesar始終擺在他腰側的兩條結實的長腿正克制著不要把他踹下床,他知道,Caesar的克制力太好了──即使眼下這並非他所樂見,不過他的克制力太好了。如果Caesar有意願努力於不把他踹下床,那麼Lawrence明確地知道自己不會在任何一個突然的時刻被結實地踹上一腳。
而事實是這個距離對於Caesar來說確實是太過於接近了,以至於他要分神用他驚人的自制力,阻止自己把自己的男朋友給踹出去。
他的新鄰居有著近乎不尋常但很強的戒備本能,Lawrence早在認識的第二天就領教了這個事實。──如果再有一次的話,他可能會在敲門邀請他吃早餐這件事上多猶豫一會兒,什麼的。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緣故,Caesar掀開眼皮,用有點遲拍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那裡頭的慵懶讓Lawrence覺得他的心臟瞬間軟得不可思議。他甚至懷疑如果自己往胸口抓一把,那裡還能不能摸到正常的心跳。
「如果──」Caesar的聲音比平常顯得沙啞,他沒有隱藏喘息的聲音,「哪一天,我想起來有過這麼一個男人......我會帶你去看他的墳墓。我承諾──所以現在,你最好忘掉這檔事......跟其他隨便什麼事。」
「就這點來說,今天是我的幸運日。」Lawrence伏下身,把自己的腦袋靠向Caesar的肩膀,他親暱地狎笑著,咬了一下他脖子上柔軟的一塊皮膚,「你完全不會有機會帶我去看我自己的墳墓。」
老實說他盯著那塊地方很久了,那裡一直看起來十分緊繃──儘管Caesar掩飾得很好,他沒想讓他知道,Caesar想把自己還不夠放鬆的地方藏起來。但我還是發現了,Lawrence有點得意地想,我發現了。
那一定是因為他們離得太近了。近到毎一個下一秒都是一次新奇的體驗,他們灼熱的肌膚緊緊蹭在一起,每一個地方都在顯示他們絕對無法在下一刻分別翻下床,立刻變回粉飾太平的、友好且單純的關係。他們正在進行那麼超過界線的接觸,這每一步都將走向新的地方。
而那都是因為他們正在交往,不是嗎?
Caesar動了一下,有瞬間他顯得不太自在,彷彿是個孩子藏起了什麼危險的東西,他正準備找時間扔掉,但還沒來得及掩飾一切,就被人抓個正著。但是這沒有持續很久,Lawrence從他的頸窩間抬起頭來──得寸進尺向來不是他的風格──於是他整個人趴在Caesar身上,掛著汗水的鼻尖輕蹭著Caesar的鼻樑,親暱而且帶點討好。然後Caesar呼了一口氣,他往後仰了仰脖子,Lawrence立刻明顯地、立竿見影地感受到他的頸窩、肩膀,這分別有著大動脈和用來施力的部位通通柔軟了下來。
好吧。Caesar像是在說,就這樣吧。
然後Lawrence就儼然沒有心力再去詫異自己的自制力已經退化到了什麼恐怖的地步了。
完了,上帝──
他的意思是,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