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太陽升上頭頂,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直射在青石磚地面上的陽光負面增強了斜角巷人群擁擠的感覺,艾德華不得不脫下鬥篷,掛在手肘上快步走出人群過於密集的地方──遺憾的是,最後他不得不走向另一個人群聚集的地方。
梅林的惡夢。艾德華在心中低聲咒罵,然後他的目光認命地迎上麗痕書店一樓蜂湧的一顆顆色彩繽紛的頭,眼中的厭倦幾乎要化作實體掉出眼框。
還有什麼比一群人擠在一個地方,像是蚱蜢一樣努力蹦跳,好讓自己的手長得足夠去搆得著那些在頭頂滿天亂飛的書本來得更愚蠢?
哦,倒是有。
......那就是你必須走進去,加入這群愚蠢的人,然後變得跟他們一樣愚蠢。
親愛的梅林。艾德華不禁露出絕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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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你本來不打算做,事實上做起來卻發現得心應手。另一些事你本來不打算做,做了之後隻會更加確定你的確不該去做。但往往,為時已晚,後悔就是這麼鑄成的。
深青灰色眼睛的男孩敏捷得不可思議地舉起用思維奇的《初學者的變形指南》擋在臉頰邊,而一本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書用力地擦撞書皮,讓他幾乎覺得隔著一本磚塊書仍然感受到臉頰刺痛的當兒,艾德華覺得這個世界已經超越了荒謬的極限。
簡直莫名其妙。艾德華倒抽一口氣,他站在人聲鼎沸的書店二樓,小臉顯得有些蒼白。此刻他終於瞭解了他們從月桂莊園出發前,理查德顯得有些保留的眼神。那讓艾德華感到強烈的不安,由於之前稱得上不歡而散的對話就在不遠的腦後,微妙的自尊心讓艾德華一時也無法過於親近地追問,至於艾德蒙,他隻是理智地保持沉默,小臉顯得得體又淡定。
艾德華那時候在心中就有點抱怨,艾德蒙,他精明的兄弟這時候就懂得保持沈默了,平常拆他的臺倒是比誰都勤快。
姑且不論他們三人的內心活動如何,這樣弔詭而沈默的場面顯然不適合開啟任何話題,也不適合任何有技術的追問,於是恰好讓理查德成功迴避了關於斜角巷的任何具體話題,最後總結成一句語言藝術程度相當高明的話:「嚴格地說起來,我不能對拉美西斯和埃德加的決定感到意外,就任何方面來說我都該料想到他們會決定讓你們親自跑一趟斜角巷。」
他緩緩地說,靠在喀斯特彷彿無盡的走廊上,半透明的身體透著乳白的陽光,「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斜角巷繁榮而且熱鬧,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我想能夠更好地讓你們深刻體驗到平民巫師世界的風情。」
很好,回到眼下,在此時此刻,艾德華諷刺地想,從這次寶貴的經驗中他學到了第一件事,就是讓自己看起來像隻青蛙的動作會比看起來像隻蚱蜢來得更加可笑;第二件事,如果有人說純血小巫師都口是心非、說話拐彎抹角充滿了巴洛克藝術,那一定是因為有成年巫師們身體力行的示範。對於理查德能夠面不改色地將諷刺說得像是真心話,艾德華一半深深感受到那種望塵莫及的語言藝術,一半甚至他其實不太確定理查德的心中是否真的有諷刺的意思,又或是他隻是做出單純的陳述。
艾德華站在二樓的欄桿旁,用俯視的角度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樓擁擠的人潮,將那些人一個個糗態百出的模樣總結附註,直到他覺得自己可以滔滔不絕地進行一場為時一小時,題目是「論人類愚蠢經典範例」之後,他終於心滿意足,然後將那些會影響智商的影響從腦中清除,一一拋到腦後。
接著,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書,掂了掂厚度,皺起眉來。聰明人和蠢蛋的差異在於聰明的人懂得總結別人身上發生過的蠢事,而愚蠢的人隻會把自己的人生總結當作普遍通行的真理,堅持在愚蠢的大道上狂奔不回頭。
對於讓自己顯得聰明以去襯托旁人的愚蠢這點上,艾德華可以說總是相當有熱情。
首先,麗痕書店裏的藏書會不會上一秒還好好地躺在書架上,下一秒就跳起來往你手上咬一口,和它們的封面上寫著什麼沒太大關聯。所以,從別人手上安靜正常的《標準咒語》去估算下一本《標準咒語》也會同樣安全,顯然是行不通的。他平靜地看著一個黑色頭髮的男孩沾沾自得地躲在書櫃後頭觀望一個路人拿起了書,三秒鐘毫無動靜後立刻伸手拿了下一本,卻馬上被咬住五指大聲咆哮的景象,然後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太天真的人種不適合生存,但不知道為什麼智商上具有劣勢的族群總是開枝散葉,然後擠壓到智者的生活空間。
行事可笑的對照組很好地滿足了他在智商上的優越感,然後他依然沒有忘記,旁觀一群愚蠢的人隻會讓自己顯得比較聰明,但是顯得聰明並不能完成任何事,除了讓傻瓜更加感受到自己的愚蠢。
目前來說,讓眾人感覺到自己的愚蠢對於艾德華一點好處也沒有,如果那些他所需要的書會因為持有者太蠢而紛紛脫離傻瓜的手而飛向他手中,那麼他會很樂意展示自己的優越感,然而如果這個世界有這麼友善就好了。認命地清楚體察這一點的艾德華立刻停止無用的想像,走向人少的書架,目光快速瀏覽過鑲嵌在書背上的書名,從中挑選自己需要的書。
對於已知可能有危險,具體危險程度未知的任何物品,伸手絕對不是一個普林斯的本能反應,否則他們的老祖宗就會被不知名植物毒死在幾千年前,然後就此絕後。他絕對不是個看到指定目標書目就貿然伸手的蠢蛋,而在這個地方用種種方式不遺餘力展現愚蠢的如果不是在魔法世界就像個生活技能重度障礙的麻瓜,就是一個即使住了十幾年還是一點應對本能也沒有的未開化野蠻人。艾德華覺得自己每天起碼要花上半個小時,來憂心於魔法界的平均智商被這些人拉低了好幾個水平。
再一次的,人們往往不能理解為什麼艾德華・普林斯可以把握任何微小而轉瞬即逝的時機進行他徹徹底底的歧視。
總之,此時此刻,艾德華審視的眼光冷靜地逡巡在他面前的書架上。高聳的書櫃幾乎讓人可以忽視它和天花板之間那點微不足道的距離,大多數來到麗痕書店的人會以為它們把書櫃當成柱子來用。而事實上瞭解之後,你會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麗痕書店沒有真正把書櫃當成柱子來用,但是他們把書店當成怪獸動物園來用。艾德華眼睛一掃,起碼就在面前挪動眼珠可見的範圍內看到五本蠢蠢欲動的怪物書。
《一千種神奇藥草與蕈類》,費麗.斯波兒著;《魔法藥劑與藥水》,雅森尼.吉格爾著;《魔法理論》,阿達柏.瓦夫林著。運氣不錯,艾德華在一個相對顯得密度較稀疏的書區找到了他的三本指定書籍。他先將單手摟著的書放到一旁空著的矮書櫃上,輕輕轉了轉手腕。艾德華先是對著看似平靜的書櫃感嘆了一番,關於入學前採購也要搞得像是格林戴德華掀起歐洲革命那麼壯烈簡直莫名奇妙,然後他曲起兩指,挪到他眼睛水平高度,照著那本特別厚的書背用力由上往下粗魯地順下去,那本偽裝成正常書本的怪物書立刻抖了抖,真正安靜下來。艾德華隨後安全地然後將它旁邊的《魔法理論》從塞得滿滿的書架上拔出來。
瞧,就是那麼輕而易舉──如果他沒有事先搞定那本怪物書,艾德華拎著魔法理論,難掩得意地輕哼了一聲,他就現在就會被攻擊,並且因為手中拿著教科書這麼愚蠢的理由而無法反擊──就像旁邊那個倒楣鬼那樣。
艾德華髮現如果世界上有一群人無時無刻都想要展現自己的愚蠢襯托別人的聰明,麗痕書店是一個完美的舞台,怪物書們會幫助你讓挑選書籍的過程變得無比可笑。他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總有人完全不懂得先觀察一下大環境以後再做出行動,活像他們是用燃燒智商來維持生命似的。話又說回來,到底是哪個瘋子老是把怪物書跟一年級教科書放在一起?一年級?
他決定自己以後一定要寫一封正式的信件給麗痕書店,建議他們立刻停止聘請巨怪,或是任何和巨怪擁有同等智商的人當員工,拿新生的參考書開玩笑實在是一件很不可取的事。
很顯然,雖然麗痕書店恰好證明了艾德華優秀的觀察力和靈敏的應變能力,但似乎還是無法阻止他的刻薄。
「他善於得寸進尺。」──來自艾德蒙.卡珊德拉.普林斯。如果他不是一再向世界證明他在評論自己兄弟時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先知,那麼艾德蒙或許是在告訴世界,他是一個完美地總結了個人經驗進而建立真理的先行者。
當然不管真相是哪一個,身為重要證人的艾德華.普林斯少爺都會嗤之以鼻。
對他來說,得寸進尺是一個專門針對一些沒有能力卻又要求不斷的人而設計的;當一個人有能力幫自己爭取更多而他也確實那麼做,那就不叫做得寸進尺。所以,拿著五本指定教科書站在相對悠閒的二樓,低頭俯視著不斷掙扎出糗的眾生時,普林斯少爺覺得自己完全有資格嘲笑他們。
他就是那麼樣地神邏輯。當他不拿這樣的邏輯套在你身上時,有時候你會覺得他還挺可愛的。
艾德華站在欄桿旁,在一排整齊而間隔規律的節狀裝飾柱之間,讓他看起來顯得更加削瘦,顯現出這個年紀的男孩與女孩最大的不同,他們身上的皮肉跟不上骨骼的發育,因而讓少年產生了特有的骨感。這同樣也讓他的臉部輪廓特別突出,尖尖的下巴、高鼻樑和深眼窩,標準的日耳曼血統。如果盯著他的臉看上一會兒還沒有被他惡言相向,那麼人們會不可避免地註意到他深色的眼睛,深邃而總是看起來若有所思。
艾德華正在擁擠成提魚罐頭的一樓店面中尋找他的兄弟。
「......怎麼那麼慢。」年幼的男孩兒單手摟著智慧戰勝愚蠢的戰利品,銳利得像是小蛇一樣的目光在一推人頭上來回掃動,試著從裏頭揪出父親那頭燦爛得有點天地失色的金髮,以及艾德蒙和他一樣的桃花心木紅色短髮。
他失敗了,艾德華正準備收回視線,眼角的餘光掃過的物體卻讓他又再度轉了回去。
一對雙胞胎,黑色頭髮,介於紅石榴和鴿血寶石之間的眼睛,身上散發著讓他感到熟悉的氣息──含蓄的傲慢和嘲諷。像個可愛的史萊哲林。艾德華的腦中瞬間閃過幾個符合這樣外表的家族,紅色的眼睛並不多見,他很快就有了幾個可能性比較大的備案,進而排除了沒聽說近幾年有和他們年齡相近後代的姓氏。
這些都在彈指之間劃過他的腦海,在同年齡的小巫師還想著蜂蜜公爵、新朋友和未來的學院時,他們的腦子裏已經堆滿了家族、姓氏、權利和利益。從這時候開始,他們就已經無法單純地用個人特質來評斷一個人。當艾德華看著他的同學,他下意識會想到的是對方的家族所能為普林斯帶來的利益。他知道艾德蒙也是如此,儘管他的兄弟向來表現得比較溫和禮貌,好像他看一個人時,從來就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有所差別。
但艾德蒙和他其實並不是那麼天差地別,他們畢竟是一對雙胞胎,流著同樣的血,有一雙同樣的眼睛。儘管他們不像樓下那對雙胞胎那麼相似,但他們有一樣的骨頭、一樣的姓氏和一樣的傲慢。
照麻耶絲塔姨媽的說法就是「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不可愛了」。對於姨媽姑媽們語帶可惜的這種話,艾德華從來都當成讚美來聽──誰需要像一個軟綿綿的媽媽的小寶貝那樣可愛?
艾德華註意到這對雙胞胎的原因純粹是因為他們的長相太過於有辨識力,比起艾德蒙和他七分像的外貌,這對雙胞胎就像是同一個人似的。他們低聲交談時的默契引起了艾德華的興趣,其中一個黑髮的男孩對著麗痕書店的藏書露出了微妙的、含蓄的,不是同類人幾乎分辨不出的抱怨和貶抑,這似乎取悅了艾德華,不自覺地對這對不曾謀面的雙胞胎產生了一些親切感,關於達到了相同的、明智的共識。
儘管麗痕書店的店長巴勒如果知道,他們還不存在的交情就將要以對麗痕書店的不滿作為起點,他可能會拿起自己的魔杖,指揮起整個書店裏的怪物書把他們通通轟飛出去。
但很可惜,腹誹無所不在的最關鍵要素就是因為旁人無從得知,當事人也是如此。所以巴勒先生隻能繼續忙碌於一年一度的開學潮旺季,然後分神感受著莫名的耳朵刺痛的感覺。
艾德華單手扶著欄桿,低下頭,笑瞇瞇地發話,「嘿,樓下的兩位──同學是吧?請問有沒有看見一個人,他有一張和我差不多的臉?啊,當然,我們並沒有你們這麼像。」
那是一句實話,他所認識的人裏,大概隻有安克提爾的孿生姐妹能夠在這對雙胞胎面前自稱相似。
樓下的雙胞胎這才循著聲音抬起頭,艾德華確定他們看見了他,然後這對黑髮的孿生兄弟交換一個眼神,其中一個的臉上掛著禮貌性的遺憾,「我很遺憾,但恐怕是沒有的。」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艾德華看著他們的舉動,表情和語氣截然不同地說,很快帶開了話題。這隻是一個開場白,他們這樣出身的人總喜歡為彼此的初次見面以及再次見面選擇各式各樣兜圈子的開場白,好似有一天如果要直接用「你好」來打招呼時,對他們來說就像是窮途末路了似的。
有著共同語言的男孩們很快地發表了一番含蓄又委婉地招呼,把他們雀躍的本性隱藏在矜持的外表下,然後艾德華得到了這對雙胞胎的姓氏。
安布羅修。他瞇了瞇眼睛,感到有點意外──誠然安布羅修家的石榴紅眼睛的確相當出名,但是這個家族同樣以近乎白金的髪色出名,並且,沒有聽說這個家族有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以至於他很早就把這個姓氏排除了。
好吧,無所謂──
「傳聞中,麗痕書店的藏書量十分豐富而且種類齊全。兩位找到心儀的書了嗎?」當他懶洋洋地這麼說的時候,艾德華不著痕跡地強調了「傳說」二字,臉上的表情和語氣詮釋著全然不同於他口頭讚美的意思,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能驗證他完全不存在的真心,就好像人們不管口頭上對於一個傳說故事多麼推崇,他也並不是真心相信那是真的一樣。
就這樣的習性來說他的確該進史萊哲林,艾德華天生就喜歡把心跟嘴拆開來用,當他用最優雅的表情和最尖酸的言語提醒你註意禮貌的時候,你會覺得這個世界上已經不能存在更大的惡意了。
而顯然,安布羅修兄弟很能體會他的表達方式,「哦,是啊,相當齊全至少──不缺課本,不是嗎?」
哦,啊哈。這下,艾德華完全有理由相信,那是因為這對雙胞胎基本上和他慣用的是同一種表達方式。
瞧瞧,多麼刻薄的話和這麼誠懇的語氣啊。艾德華滿心讚美,「您說的是,安布羅修先生。要是也有其他學校的課本就更好了,想必德姆蘭的相關課程會相當有看頭──我們的眼光要更開闊才行。」
他懶洋洋地拖長了每個音節,像一隻懶洋洋的貓,正在耀武揚威著。艾德華隨即對著櫃檯的方向提高了音量,「別誤會,巴勒先生。我絕對不是在嫌棄貴店的進貨不夠齊全。」
即使是在說這種話的時候──準確地說是尤其是在說這種話的時候,艾德華特別喜歡確定當事人有充分接收到他的調侃和惡意。讓人無法理解的嘲諷就完全失去了意義,最起碼他也會說上一句「沒關係,我並不期待你的智商能理解這麼高等的語言」才願意罷手。
再一次地他驗證了安布羅修雙胞胎是值得結交的對象,其中一個用著天真的語氣搭配滿滿的惡意贊同了他的話,完美的火上加油。艾德華嗤笑了一聲,瞧瞧那善意橫溢的嘴臉,多麼可親。
艾德華抱著書,繞下樓梯來到雙胞胎的面前,硬是在人群湧動中保持了從容不迫的風度,保持得宜的微笑,略有些矜持地伸出手,「請原諒,還沒有自我介紹──艾德華.金.普林斯。容我代替不知所蹤的兄弟向兩位問好,未來的同學。」
他有預感,如果埃德加在沒有霍格華茲的分院儀式方式上騙他,那麼未來的七年,他與面前兩人有相當大的可能將會成為同院的同學。
同一類人註定要走得近些,一個無需闡述、不證自明的法則。秉持著這樣的念頭,艾德華心中在安布羅修雙胞胎的身上打了一個標記,然後目送著這對連背影都一模一樣的雙胞胎走入漸漸複雜的背景,然後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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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艾德華在心裏已經打定主意,如果艾德蒙沒有在他結賬前出現,他就絕對不會幫自己的兄弟買其他的那一份參考書。艾德華小心眼地想,我要在甜品店輕鬆愜意地坐著,然後讓他自己再跑一趟麗痕書店──沒道理隻有他一個人享受這種高規格待遇,對吧?
就在艾德華準備要拋棄自己兄弟的那會兒,艾德蒙的身影匆匆從對街走來,他在摩肩接踵的書店門口停滯了腳步,但是看著在店裏對他抬高下巴,看起來準備要發作的艾德華,艾德蒙還是認命地走到兄弟身邊,伸出手。
「你的表情像是剛死了全家,依夫。我覺得身為一個才剛剛走進這裏的人,你在一個已經在人肉罐頭裏穿梭了兩個小時的人面前露出這種表情,是一件非常值得被批評的事,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要對你發火了。」艾德華理所當然地將一半的書堆到兄弟手上,乾巴巴地劈頭就是一串艾德華式的抱怨,看起來趾高氣昂極了。
不過顯然地,艾德蒙已經完全免疫了兄弟誇張的說話方式,他面對對方的指控絲毫不為所動,「得了,我才沒有露出死了全家的表情──金,或許你可以示範一下,要怎麼在自己的兄弟面前露出一副死了全家的表情?」
「閉嘴,依夫,結賬去──父親人呢?」很明顯地,艾德華對於自己和他人有著相當嚴重的標準,不過他也不是真心要刁難自己的兄弟,於是他自己先撇開了話題。在看見艾德蒙的時候他就左右看過,卻沒看見埃德加的身影──哦別傻了,他們的父親從來不是一個能夠順利隱藏在人群中的人。
埃德加有一頭燦爛的金髮和白皮膚,很明顯地來自喀斯特血脈的餽贈,他身材高大,走路的姿勢穩健而特殊,這使他看起來像一頭正值盛年的年輕公獅子一樣充滿自信和力量;他的顴骨稍稍高起,眉尾的角度有些生硬,其實是顯得凌厲的五官,人們看著他的臉孔很容易就能猜測出,他曾經是多麼樣一個高傲而驕矜的少年。但是這一切都隨著時光而沉澱,現在埃德加出現在人群中,使他卓然不凡的並非他英俊的臉孔,而是他臉上的笑容。
在庸庸碌碌、形色匆匆的人群中,他遊刃有餘而愜意地揚起的嘴角就顯得格外引人註目,光是站在那兒,你也不會輕易將視線從他身上揭過。
艾德華的視線又在艾德蒙身後逡巡了一會兒,最後仍然無功而返;艾德蒙率先拿著書本走向櫃檯,即使是在不斷翻滾的人海浪中,他的步伐依然具有一定程度的從容,甚至艾德華比起他的兄弟做得都要差一些。
艾德蒙一邊屈起手指敲了敲櫃檯的桌面,關節敲擊原木規律的聲響被一個附著在櫃檯上的聲音宏亮咒語高倍率放大,這個小把戲讓員工很快能聽見櫃檯的召喚,進而從自己的崗位上快速脫身,然後奔向櫃檯。艾德蒙在等待的片刻回答了兄弟的問題,用一個問句:「你說的是哪個父親?」
艾德華停滯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哪一個......你的意思是另一個也來了?終於?──哦,還是應該說果然?你知道嗎,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很不湊巧地是我也是。剛剛是拉美西斯送我過來的,就在對街。你現在不會看到,他因為他早一步先離開了,我想這相當顯而易見,他比你更加不能忍受這裏,金。」艾德蒙語氣平板地說明他們的父親是怎麼雙手一攤放孩子飛,然後他掏出了一個小袋子。
如果說裝錢的袋子可以被粗淺地歸為一個總類,人們通常稱之為錢袋,那麼這可以說是一個人風格的微枝末節,同時卻又能很實際而直觀地展現出主人的特性,這種東西和食物一樣,最終功能隻有一種,然而型態卻有千千萬萬種。而艾德蒙手上的這一個,依照它的體積和基本功能來說,這個錢袋上顯然有著遠遠超過於實用性的裝飾性暗線刺繡,白色和鐵灰色的毛茛葉相互交纏,直條的緹花繡模擬了科林斯柱式混合著高度裝飾的工整,布料上的紋路隨著某種規律流動著,詮釋著高雅和奇麗。
這樣的物件充分顯示了他的主人是一個個人風格強烈的巫師,具體來說,這個人是拉美西斯。
艾德蒙從錢囊中拿出一些銀西可,「我不太確定,不過他現在大概去哪裏休息了,肯定已經離開了人流最多的地方,埃德加也和他一起。所以說起來,不管你問的是哪一個父親,他們都不在這兒。」
這話說得含蓄,艾德華卻絲毫不賞臉,他噴了一個響亮的鼻音,「得了,不要再進一步轉述。好像他們平常還不夠黏糊,現在還得聽你實況轉播才夠似的──早知道拉美西斯不可能一個人留在挪威,他們根本沒法分開那麼久,何必假裝得好像他們可以一樣呢。」
「哦,人們都是這樣的。」艾德蒙平靜地說,當他用這種語調說話的時候,就像是看透了無數的現實而顯得鎮定,波瀾不驚的雙眼富含智慧,當那雙水鴨綠色的眼睛註視著你,他彷彿在說『嘿,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麼,你無法矇騙我。』
「很明顯的事實也仍然要做個樣子來包裝,雖然非常沒有誠意,但是卻說是生活情趣。」他說,這個總結取悅了艾德華,再加上他們終於成功一人抱著一疊書冊離開了麗痕書店,光是不用呼吸著別人吐出來的氣,也不用踩著別人的腳跟走路,就足以讓艾德華再次展顏微笑。
「啊哈。」他笑了起來,有點得意,「刻薄。為什麼他們老是說我的嘴利?最牙尖嘴利的人明明就是你,依夫,這很狡猾。」
雖是這麼說,艾德華卻一點也沒有不滿的樣子。每當他發現了一些艾德蒙平時不顯現出來,事實上卻和他相似的習性時,他就會顯得特別興致盎然。比如說艾德華在托羅爾斯第艮莊園裏,總是喜歡拉著艾德蒙一起從高處往下回應別人的呼喊,通常來自他們的父親,因為從仰視的角度看起來他們會格外相似,埃德加總會在這種時候露出有點困惑的微笑,然後通稱他們「男孩們」。
「這種時候我就分不出來了,男孩們。」當埃德加這麼說的時候,艾德華就會露出那種小牛角似的笑容,彷彿雙胞胎的特權又一次勝利似的讓他愉快。
「刻薄?」艾德蒙輕描淡寫地揚了一下眉毛,「我以為你是最後一個能這麼評價別人的人,金。」
「那沒有什麼。」艾德華哼了一聲,「人們也都誤以為你是最後一個該被這麼評價的人。」
「所以,這個世界上總是充滿誤解,因為人們喜歡『以為』多過於加隆。」當艾德蒙為一段對話做出總結的時候,往往是他看起來最可靠而智慧的時候。而這種時候,艾德華多半是贊同他的兄弟的。
事實上,艾德華有哪一個時候真心反對過他的兄弟呢?艾德蒙幾乎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後幾個有資格在艾德華.普林斯面前總結前文而不會被施以嘲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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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摩金夫人的長袍店門口時,艾德華的手中又出現了那張屬於艾德蒙.普林斯的入學通知,經過半條街的距離,雙胞胎手上的厚得本本能拿來砌牆的書早已經被收到某個施了延伸咒的小口袋裏,襯衫小馬甲,鬥篷底下的龍皮靴和臉上一派淡然的鎮定讓他們在這條最繁榮的巫師大街上一點兒也不突兀,兩個年幼的男孩偕同走在人群洶湧的「斜角巷」大街上,也沒有露出任何一點不適應和緊張,彷彿他們正在做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比如說在會奔跑的蜂蜜布丁衝出點心盤前精準地攔截它,那麼愜意的事,而不是在一個距離故鄉跨越了整個海峽,人比磚塊還要多的陌生大街上,毫無家長陪伴的情況下,獨自為自己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做準備。
十一歲的男孩兒已經不是需要大人兜在口袋裏帶著走的年紀了,他們甚至更嚮往獨立行動,這也是為什麼艾德華使出渾身解數也想支開埃德加,他們的父親,為的就是享受那種獨立的自由感。隻有在大人不在的場合,他們才能更好地展現自己的從容,否則要大人帶著四處走踏,即使從雙親的口袋裏探出小腦袋瓜時表現得再怎麼德體,實際上又和奶娃有什麼區別呢?
「摩金夫人。」艾德華摸了摸光滑尖細的下巴,有了奧利凡德魔杖店的極具時光色彩的招牌作為對比,摩金夫人的長袍店在他看來似乎就沒什麼值得評頭論足一番的地方,清晰又富含裝飾藝術,讓一般的巫師一眼看了,就感覺來到這間店定制長袍是一件符合時尚品味的事。
不過比起它的時尚美感,艾德華對於另一件事更有想法:「它的意思是說,全校的學生都被規定要在這裏定制長袍?據我所瞭解,這裏似乎是摩金夫人的長袍店,而不是摩金夫人的罐頭加工廠──等等進去之後,我會不會看到一群擠成罐頭肉的傻瓜,排隊等著被罐裝打包然後裝箱?」
「我想不會,因為這種罐頭聽起來一點也不吸引人,應該沒辦法製造什麼商機。」艾德蒙說話的語氣委婉,卻一點也沒有對兄弟驚人的比喻發出譴責或意外,如果說他將來會成為一個處變不驚的人,一定全都要感謝他的兄弟多年來努力不懈地薰陶和培養。
「罐頭本來就吃起來都不怎麼樣。」艾德華有點抱怨地說,「唯一還算特別的是龍肉罐頭,但那一點兒都也不好吃,硬得像磚頭一樣。」
「好吃又不是特別食物的必備要素,否則每個英國人都該覺得他們的食物非常美味。」
「哼。」艾德華刻意很嘲諷地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他們沒有?」
艾德蒙發現他竟然無言以對。這自從他們六歲以後就非常罕見了,艾德蒙不禁感到有點稀奇,同時在心中慶倖月桂莊園的料理品味遠遠超越了國籍的限制,然後伸手推開摩金夫人的大門。
摩金夫人的長袍店裏並不如想像中那麼擁擠,裏面掛著各式各樣花色和款式的長袍,有的樣式挺正常,有的在領口和袖口的細節上作出變化,顯得輕鬆而且居家,但還有些則鋪張地繡滿了大量的繡花,鮮豔的色彩互相拼接在一起,以致於艾德華產生出滿心疑惑,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想像為什麼會有人願意把那種東西穿在身上。幾乎被布料堆滿的店面中間站著一個中年的夫人,花白的長髮盤起,豐腴的身材和臉形讓她少了許多皺紋,看起來是一個高雅而且慈祥的夫人。湯普森夫人的身旁擺著一個小凳子,站在凳子上的是一個深色長髮繫在肩上的男孩,小小的臉上架著眼鏡,讓他的下巴看起來尖尖的,他正張開雙手,讓湯普森夫人拿著皮尺幫他丈量著身材。不高不矮,顯得有些瘦,尤其是手腳。
「嗯?」看見那個稍微抬高下巴的男孩,艾德蒙的喉嚨裏冒出了一個輕輕的單音。他擋住了艾德華的視線,這讓他挑起眉卻無從看見裏面的景象,這讓艾德華感到不滿,他不喜歡自己兄弟的這個習慣,老是不好好把話說完,他不喜歡不能第一時間掌握現況的感覺。艾德華扳住艾德蒙的肩膀往裏邊兒看。
當他看清楚乖乖站在小凳子上,完全看不出一般男孩的好動的那個人時,他微微張大眼睛,很快露出微笑,「哦,坎貝爾。是了,你也是這裏的學生?」
艾德蒙對著站在小凳子上的男孩點點頭,「好久不見,麻耶絲塔姨媽和賽德裏克叔叔近來如何?」
那個男孩,坎貝爾是他們的表親。之所以說是表親是因為連他們自己都不能一下子說清楚彼此的血緣關聯。每個純血家族連同聯姻而產生血緣的譜系畫起來都能舖滿一整個房間,他們可以說是離得相當遠的那種親戚。事實上,他們的中間還隔著一對比他們都要年長的雙胞胎姊妹,然後才能搭在一塊兒。
但或許是因為年紀相近的緣故,血緣上的距離並沒有導致他們的生疏,他們雖然說不上是一起長大,每年見上個幾面倒還是有的,尤其是每逢重要節日的宴會。
「她很好──昨天才為了父親又把她的威士忌收回酒窖而生氣,不過今早我出門前看起來是沒事了。拉美西斯叔叔他們呢?」坎貝爾先是爆了點小小的料給他有一陣子沒見的表兄弟,然後轉向艾德華,「說得好像你不知道一樣,我不覺得你──好吧,我猜你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過。」
面對這種指控和坎貝爾臉上「你不用說了我完全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的表情,艾德華百分之百不會承認,他可擅長忽弄過這種話題了:「沒有的事兒,這不是看見你太驚喜了嗎?想必你不會責怪的吧?」
艾德華矢口否認完全沒放在心上這件事,小臉上的笑容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父親們好極了,對吧?」他轉頭徵詢兄弟的認同。
面對兄弟的求證,艾德蒙點了點頭,「父親們都不錯,埃德加和我們一起來了,不過他現在──不在這兒。」
說起埃德加現在的位置,艾德蒙詭異地停頓了一下。艾德華完全清楚他在想什麼,他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相信,拉美西斯和埃德加,他們感情好得匪夷所思的父親們現在正坐在哪個涼爽的地方聊天呢。他的心中一半是自由的快樂,一半是對於家長們太過悠閒的不滿,相當矛盾。
普林斯雙胞胎也不是天生就直呼自己父親們的全名的,這無疑是句廢話,誰家的孩子天生就衝著雙親喊名字?但是這在普林斯家,就成了一個必然的現象。
首先如果你擁有一對父母,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問題,姑且不討論父或母其中一方為複數的狀況。父和母本來就是唯一名詞,本身具有限定性,所以不需要加上任何限定用的補語,稱呼上不會產生任何困擾。但緊接著問題來了,當你有兩個父親的時候,你要怎麼對外描述父親和父親的差別呢?同樣都用父親這個字?不需要多久,很快地你就會發現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就和普林斯兄弟以及他們的父親們一樣。
拉美西斯和埃德加從未想過這會是他們養兒子所遇到的第一個困境。
然而在他們還在和平地爭執誰是Papa誰是Father的當而,他們發現自己的兒子們已經為生命找到了新的出路。
從此以後當他們需要在外人面前區分兩個父親的時候,他們一律使用本名稱呼。奇異的是這完全解決了問題:熟人知道他們家是怎麼回事兒而不會感到見怪,不熟的人則不需要與之討論關於自己的父親們。
於是拉美西斯和埃德加──主要是埃德加,一面震驚於兒子們的隨機應變,一邊為孩子長大了而感到有點惆悵。拉美西斯則扯了扯嘴角,指稱他是多愁善感。
「那是我們的兒子,不是別的什麼。」埃德加理所當然地皺眉,「我是說,就算我多愁善感,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對嗎?」
「有人說你過跟你的大哥一點也不像嗎?」拉美西斯這麼說。
「老實說你是第一個。」埃德加半真半假地聳了聳肩,「一般來說大眾不會聯想到我們是兄弟。」
「謊話精。」拉美西斯懶洋洋地一笑,「眼珠子長在眼框裏的人都不能同時對著你們倆的臉說出這種話,你知道喀斯特的血統就是那麼討人厭。」
雙胞胎聽到這裏就決定離開他們家長的對話,在男孩們的眼中雖然他們著實稱不上黏糊──兩個大男人要是真能黏糊那肯定噁心透了──但是就是讓人看著渾身不自在,不自覺地想要逃跑。
他們大概不知道,毎一對萬年蜜月夫妻的孩子在麻木之前都會和他們有相同的感受。
總之回到此時此刻,坎貝爾當然也清楚自己的表親家裏的那點兒不一般,和那對父親養兒子的方式,他隻是點了點頭。「我不必為了這種事情責怪……喔,基利安的話可能會,他從來都特別在意這些沒必要的小事情。」
他們的對話裏又額外加入了新的成員,同樣是他們的表親,一般小家庭出生的巫師往往花上一個下午也無法弄清楚這些聯姻已經成為慣例,每個家族都有無數分支,十代以內幾乎都是親戚的純血家族小巫師之間錯綜複雜的血統關聯,甚至往往,血緣遠一些又不至於遠到被忽略的表兄弟,可能同時在父系和母系都能各自找到和對方的血緣。在提起自家堂兄的時候,坎貝爾聳聳肩,他隨後說起另一個話題,這可能是由於艾德蒙不自然的停頓,「那麼,埃德加先生他──我想他不會放著你們兩個自個離開的。」
是的他不會,但是他的丈夫會。雙胞胎紛紛一臉平靜,腦子裏想的卻是同樣的事情。不過他們非常有默契地都沒有再多加解釋,就維持美好的誤會好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
「基利安總是那麼較真,聽起來他也還不錯?起碼都是老樣子──安希克露,你是不是長高了?」艾德華隨意地轉移了話題,基利安和他們兄弟也是認識的,但是相較起坎貝爾──安希克露卻又遠了一層。
這時,這位技術純熟的夫人似乎已經取得所有重新裁衣所需要的尺寸,她輕輕地拍拍小坎貝爾先生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重獲自由;坎貝爾在和她道謝過後回到地面,對於小巫師的禮貌和有模有樣的紳士態度,摩金夫人長袍店的女主人露出了極為溫柔的表情,然後轉而詢問兩位晚些到來的小客人,是不是也打算現在丈量尺寸。
秉持著早點開始早點結束的精神,艾德蒙點點頭,走向湯普森夫人。「麻煩您了,湯普森夫人。」
坎貝爾結束了丈量,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下來和許久不見的表親聊了起來,「是長高了一些──嗯,五公分。」
他伸長脖子瞥了一眼湯普森夫人放在桌面上的紀錄,隨後轉頭面向艾德華,「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你們長得比我還要快。身高。」坎貝爾還特意稍微強調了一下。
艾德華原本正看著穩穩地站上小凳子的艾德蒙,聽見表兄的回答,他眨了眨眼,「嗯──好像是長高了幾公分,沒特別註意──你也不該太註意這種小事,親愛的安希克露。」
輕描淡寫的語氣沒辦法完全掩蓋艾德華眼中的得意,尤其當「親愛的安希克露」這種稱呼一出場,所有人都該知道現在不管他說著什麼或擺出什麼表情,事實上普林斯少爺的心情就是好得不得了。帶著這樣的好心情和微妙的勝利感,艾德華仰高頭看著自己的兄弟,「梅林在上,這輩子我從來沒有用這種仰望的角度看過你,我從不知道這是一件讓人這麼不愉快的事,依夫。」
「你大可以不要仰望我,金,低下你尊貴的腦袋吧。」艾德蒙平靜地一笑,同時配合地張開雙手,湯普森夫人來回在不同的位置丈量尺寸,卻從沒有真正拿捲尺貼到他的身體上任何一丁點兒,這位裁縫夫人的手藝和她的資歷成正比,顯得熟練而且非常值得讚美。
不過即使再怎麼優秀,湯普森夫人也不可能瞬間丈量好所有的尺碼,除非她拿墨水往自己的客人身上刷一遍,然後直接拓印下來──這顯然不是這位優雅的夫人會做的事,所以短時間內,艾德蒙隻能維持同樣的姿勢,站在凳子上和兄弟以及表兄弟聊天, 「坎貝爾是雷文克勞的學生,是不是?我們前陣子才在討論分院的事──艾德華堅持他會進入史萊哲林。」
「我們,依夫。」艾德華在一旁懶洋洋地補充,「我當初說的百分之一百是我們,如果我曾經說過關於你可能會進雷文克勞之類的話,你也該知道我是在說笑的。」
一旁,對於艾德華說的小事,安希克露露出了有點微妙的糾結表情,那類似於要表達「我其實就是很在意這種小事」的意思,不過非常、非常地含蓄,他更具體的表達方式是轉開頭,整理起在光線下閃爍著豐富火彩的鋯石袖釦,「我是一個雷文克勞,不過依照艾德華的個性我覺得他被扔進葛來芬多我也不會覺得意外,雖然那大概會是場災難的開端。」
「雖然我可以把那當成一種讚美,關於災難,但是勞駕別說那種不可能的事,親愛的安希克露。」艾德華笑瞇瞇地說,口吻是不太認真的責怪,男孩無聊地伸手去攬他兄弟的腰僅隻是因為高度剛好,「很遺憾的是我並沒有遺傳到父親──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我覺得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個──的個性,如果他那樣的性格帶上了分院帽之後都去了史萊哲林,我想輪到我,那就一點懸念也沒有了,史萊哲林,無庸置疑。」
「勞駕挪挪手,謝謝。」艾德蒙輕輕踢了艾德華一腳,非常控制力道──控制到艾德華不會為此發難,「別礙事,Kid. 」
他即使是在動作的時候,依然註意著維持在不影響湯普森夫人作業的最小幅度,面對接連而來如此配合的小客人,湯普森夫人臉上和藹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他一直是用這種態度牴觸葛來芬多的,坎貝爾。」
「我是覺得也並不是沒有可能──儘管確實按照血統來看,怎麼樣你們都會進史萊哲林。」坎貝爾坐在一旁的穿衣鏡前,柔軟的沙發和靠枕墊在他的背後,「而且我想你在那裏大概會比較安分些,艾德華。」
「這裏有兩個誤會需要澄清,首先,我一直都很安分,安希克露。」艾德華扯了扯嘴角,「第二,按照血統來說,我們現在其實不該在這裏──我們該在德姆蘭,如果沒有什麼出了差錯的話。」
「安分從來不適合你,我的兄弟,別拿這種玩笑嚇我。」艾德蒙和他所說的完全不同,他平靜極了,湯普森夫人恰好在這時結束了新一輪丈量,艾德蒙向她道謝,然後踏下小凳子,「坎貝爾今天是來採買新學期的用品嗎?」
「你哪裏安分了?況且我倒不覺得霍格華茲有什麼不好,至少以天氣來說,它棒極了。」安希克露對於艾德華的說法,和艾德蒙有志一同地持反對觀點,「來買墨水和筆,亂七八糟的課本,還有我的制服──感謝梅林,因為我長高了所以全部都得重做了。」
他的用字裏透露出一點隻有親身體驗過學院生活的人才能理解的不以為然,以及一點抱怨。
「梅林。」艾德華很快掃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這會兒他的笑容看起來倒非常真誠,「這可是個大實話,英國的天氣簡直就是梅林的餽贈──但我總覺得你對我有什麼錯誤的成見,安希克露。」
「成見──」艾德蒙不明顯地笑了一聲,不予置評,「雖然說衣服要重做挺麻煩的,但是長高了是件好事吧?說到墨水和筆,我們等等可還得去把其他東西補齊。」
盡可能快一些,艾德蒙在心中補充,一點都不享受此時此刻的斜角巷的並不隻有艾德華,老實說,沒有人會喜歡這麼熱的天氣,和這麼多的人擠在一起,分享彼此身上的汗水和意外。
「我想是的,煩惱與愉快並存。這表示我去年的那套衣服才不過一年就不能穿了。」他還挺喜歡那幾件大衣的,還有他們的釦子,「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誤的成見,肯定如此──如果你進了葛來芬多,那裏就肯定沒有一天平靜的日子。說不定我有生之年有幸看見那頂紅寶石漏鬥空蕩蕩的模樣。墨水的話接角有間專賣文具的,沒什麼麻瓜或者混血的會進去。」
「相信我,那就是成見。」艾德華接著站上小凳子,他泰然自若地說,「看在梅林的份上,我怎麼可能讓那頂紅寶石漏鬥空了就住手呢?你不能要求我停止讓它繼續朝向負分前進,我會做噩夢的。」
「所以。」艾德蒙好整以暇地坐在安希克露旁邊,看著自己的兄弟,「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我相信分院帽願意為大夥兒做件好事──雖然如果把你分到葛萊分多,那麼你仍然會成為全史萊哲林的朋友,如果接下去的一年我們贏得學院杯,你肯定是最有力的幫手。」
然後他對提供消息的安希克露投以註目的眼光,「我們等等會去街角看看──沒有麻瓜和混血是個好消息,艾德華可無法忍受他們時不時探究的目光。」
坎貝爾為艾德蒙挪出更寬敞的位置,「瞧,這可還真安分──不過我想你不會有機會,因為那頂沙漏隻有兩截,除非你能讓他出現第三截。」倒扣。
安希克露聽著艾德蒙的話,他瞇起眼睛露出了愉快的表情,「我會這麼說是因為那樣的店就算是純血也不一定會想進去──並不那麼富裕的那些,不過我相信絕大部分不會進去都是因為他們已經不怎麼使用這些,沾水筆和羽毛筆。」
「下次建議我提醒教授。」艾德華輕笑了一聲,「扣負分的時候可以往裏頭扔上點別的寶石以示區別,比如黑色──如果有一天那個紅漏斗可以被黑色填滿,那就是好事一件,想想就讓人愉快。」
「抱歉──」艾德蒙聽著坎貝爾的話,他恍惚了一下,「你說什麼?不用羽毛筆和沾水筆──這是表示他們不寫字的意思嗎?」
艾德蒙似乎只是單純地發表了困惑。
「我絕對不會提醒你的,反正我們不會有同一堂課。總之大概是用那些麻瓜的小玩意兒,鉛筆就算了──好像還有那個甚麼,原子筆還是鋼珠筆之類的。據說沾水筆是他們幾百年前才在用的東西,這世紀已經沒有麻瓜在用了。」
對此,艾德華沉默了一會兒,他很奇妙地跳過震驚直接轉向恍然大悟,「原來麻瓜們已經退化了?」
他轉頭對著自己的兄弟開玩笑說,「你覺得我們開學後,會不會看到葛萊分多的學生拿著石頭在泥板上刻字?」
艾德蒙面向他,神色看起來茫然得極為自然,艾德蒙的臉上並不常出現這種表情,大部分的時候他都鎮定平靜得讓人覺得他會維持這樣的睿智直到閉眼的那一刻,儘管他還只是個男孩兒。
「葛來芬多?他們為什麼需要寫字?」他這麼說著,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如果我的話聽起來充滿偏見,那應該只是誤會,不過──葛萊分多的學生原來也有在上課?」
很難說他們兩兄弟莫名根深蒂固的歧見到底來自何方,或許,是來自北歐那些蛇院夫人和小姐們長期薰陶的結果。幾乎每一個史萊哲林小姐和夫人們,都能說出一段在少女時期與葛來芬多的不愉快事件。久而久之,葛來芬多似乎成了惡作劇男孩和作怪男孩的代表,即使普林斯兄弟甚至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活著的葛來芬多。
安希克露面對自己表兄弟們充滿偏見的發言,似乎想要站在公正的立場上為葛來芬多辯護一下,但是顯然他這麼做的動機並不夠強烈,以致於平反到一半,他反而轉而抱怨起葛來芬多以及那些對於魔法界一無所知的麻瓜出身對於課堂造成的破壞行徑。
而那在雙胞胎眼裡看來,可以說相當地眼熟。在他們所認識的所有雷文克勞,尤其是姑娘夫人們提起曾經同堂的葛來芬多大多是這種譴責又抱怨的神情。他們粗魯、幼稚而且不知分寸,更不用說那些史來哲林們提起葛來芬多時的一臉譏諷。
大部份的獅子天生就跟禮貌和規矩不對盤,大概只有寬容的赫夫帕夫可以忍受他們的惡劣。當然,他們的親戚中也不是沒有人試圖提出不同的看法──
「嗯──如果忽略掉他們帶來的麻煩。」德拉修果家以公正客觀出名的卡蜜拉小姐露出了含蓄而有趣的微笑,「葛來芬多的學生是滿可愛的,有時候。」
可惜,這一次,艾德華不買她的賬,葛來芬多在他心中的形象顯然已經根深蒂固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看起來,」艾德華露出了極為真誠的表情說,「你受到了許多波及啊,親愛的安希克露──去年過得滿精彩的是不是?」
這時候,艾德華就深深感受到了薩拉查史萊哲林的先見之明和睿智,他的意志直接導致了史萊哲林成為一個徹底無麻瓜的學院,讚美薩拉查,歌頌純血榮耀。除此之外,艾德華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會意外落到其他學院──因此他的心中充滿了放心和興災樂禍。
「這麼說起來。」艾德蒙突然挑了挑眉,「你也不用慶幸得太早──記得嗎,父親說過,葛來芬多和史萊哲林經常一起上課,記得他的用詞嗎,一天到晚。在他的說法,獅和蛇可是最佳學習好夥伴來著。」
無視了艾德華噁心得夠嗆的表情,他轉頭詢問有經驗有受害史的坎貝爾,「是不是這樣?雖然我並不是真的能夠很好地領會,為什麼學校要用這種方式破壞課堂寧靜,或許你能告訴我其中的奧秘?」
「毫無疑問,顯然排課表的人非常期待哪天葛來芬多和史萊哲林能夠突然放下過去的競爭意識,讓兩個學院成為彼此美滿和樂的學伴關係──不可能,絕對。」安希克露同樣語氣平板地挖苦,「要說精彩也是挺精彩的,我想相對於史來哲林將攻擊力放在精神上,葛來芬多的攻擊力全部都放在物理上。」
「所以,」艾德華終於露出了那種只有皮在笑的招牌微笑,「排課表的教授是個葛來芬多吧?」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艾德華終於從小凳子上跳下來,一屁股坐到艾德蒙身邊,湯普森夫人收起捲尺,朝三位小先生露出溫柔的笑容,然後暫時轉回後面整理起他們的資料去了。「儘管我們並不像葛來芬多那樣發展不完全,好像所有的進化都略過了智商──但是如果造成史萊哲林只剩一張嘴的形象可就不好,如果有需要,我並不介意讓葛來芬多的蠢獅子們見識一下,適當的物理交流並不是葛來芬多的專利。」
「我建議你在這件事上保持低調。」艾德蒙一本正經地建議。他並不想看見葛來芬多漏斗內容物火速降低的同時,史萊哲林的漏斗也在跟它比誰的速度快,這可不是魁地奇,也不是比看誰的漏斗比較空可以裝比較多水的遊戲,「相信我,你會希望所有的教授維持一個觀念:史萊哲林不會無視挑釁,但絕不主動動手。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事實。」
即使現在他是在教唆兄弟如何進行「坑死葛來芬多一萬年」的計劃,艾德蒙看起來也溫和地像是在討論今天英國的濕度如何。儘管大部份的時候,人們不會下意識將純良的形象和艾德蒙連在一塊兒,但事實上他的確經常無意間給予人這樣的感覺:可靠,誠實且正直。
對於表兄弟們驚悚的發言,安希克露很完美地展現了獨善其身的史萊哲林特質,儘管他是一個雷文克勞。「其實我只希望我的課堂可以平安且平靜,下課時間我不太想管。」
雖然兄弟們似乎各自潑了杯冷水(姑且把艾德蒙的發言當作是潑冷水,而不是火上加油),這似乎並未影響到艾德華的心情,他仍然笑瞇瞇地說,「好吧,我想我會記得在教授面前保持優雅,聽起來這不太難──安希克露,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艾德華深青灰色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光芒,往往理解他的人會知道他不是正要使壞了,就是正在準備使壞。「你不太想管,是不是?很好,依夫,等到有一天坎貝爾成為級長時,記得幫我提醒他這句話。」
「我會的。」艾德蒙毫無異樣地頷首,就好像他的兄弟剛剛只是讓他幫忙遞罐果醬,「那時候你可能會後悔自己說過這句話,坎貝爾。但這是很常有的事,你不需要為此感到太過在意。」
結果這個話題的終結卻是安希克露對於成為級長這件事的強烈反彈,似乎對他來說,這是一件再值得避免不過的麻煩事。
這不是他們兩兄弟和安希克露近期間最後一次的交談,事實上當他們進入同一個學校以後,這三個表兄弟的互動再次頻繁了起來。然而每當艾德華私底下和艾德蒙說起小坎貝爾先生的時候,艾德華都會露出少見的真心困惑的表情。
「雷文克勞?不,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東西錯了,安希克露是一個史萊哲林──他應該就是,毋庸置疑,就像賽德里克叔叔那樣。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讓他跑錯了學院?」
「哦。」艾德蒙脫下外袍,露出底下平整的襯衫和削瘦的身體,「誰知道呢,早點睡吧,Kid. 或許你會在夢中得到梅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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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不是都在期待,突破一萬字的斜角巷就這麼結束了。
其實,痛苦的作者也是衷心這麼盼望著。
可惜的是斜角巷之旅還沒結束。普林斯兄弟離開了摩金夫人的長袍店,但他們還得回頭走向奧利凡德的魔杖店。
「依夫,你說為什麼奧利凡德的魔杖店不叫做赫茲的魔杖店?」說起店名和店主人完全是兩回事的魔杖店,艾德華忍不住對他的兄弟挑高眉毛,提出了他放在心裡大半個上午的疑惑。「我進去又出來以後,甚至不能找到那家店和奧利凡德有半枚金加隆關係呢。」
甚至艾德蒙有百分之八十的信心肯定,艾德華之所以沒有當場,對著赫茲先生問出這個問題只是因為他覺得太過於失禮,而不是他不好奇。從來沒有一條規定限制一個(未來的)小史萊哲林不能有滿滿的好奇心,只不過每一條小蛇都具備有壓抑好奇心以保持矜持得體的本能。
「和湯普森夫人的摩金夫人長袍店對照來看,或許你可以等會兒問問赫茲先生,說不定這是斜角巷商店的命名傳統──等等。」他們從另一側再次走向奧利凡德的魔杖店,到了某一個時間點,艾德蒙的視線突然集中到某一個地方,在他們即將經過那兒時,艾德蒙叫住了他的兄弟,「我說等等,站住,金,停止往前走。」
艾德華過於專心於思考斜角巷商家命名的潛規則,一時忽略艾德蒙轉移的注意力,以至於當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他轉過頭,有點惡狠狠低聲地警告他的兄弟,「下次別再叫我站住,依夫,那很蠢!」
更蠢的是他會下意識照做,這是全世界只有艾德蒙普林斯辦得到的事,連拉美西斯和埃德加都不能。
顯然,對於自己在兄弟本能反應上的特權,艾德蒙也了然於心,他輕笑一聲,毫無誠意地隨口說道,「抱歉,不小心的。我下次會注意──儘量。」
艾德蒙在自己的兄弟氣歪他那漂亮的筆挺鼻子前一把將他扯進了目的地,奇獸動物園。
「我不覺得自己需要一隻寵物。」還在因為剛剛的事件生悶氣的艾德華有點陰陽怪氣地說,「麻煩、嬌貴又一無是處,除了製造更多的麻煩和顯得更一無是處以外,它們還能做什麼?」
普林斯雙胞胎穿梭在各式各樣毛絨絨、滑溜溜以及不怎麼毛也不怎麼滑的奇獸,以及興奮雀躍的小巫師之間,倒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他們都不是會因此覺得尷尬的人。艾德蒙對此無感,艾德華則認為如果他和環境之間出現了無法忽視的違和感,應該覺得抱歉的是環境而不是他自己。況且,普林斯少爺還正在生氣的當下,你怎麼能要求他反而有超出一般狀況的體貼呢?
「誰也說不准,金。總之拉美西斯走之前提過這件事,我覺得你不會希望到時候給他一個再把我們扔回來的理由。」
「拜託,他才不會那麼無聊。」艾德華懨懨地說,但其實他也並不像他所說的那麼肯定。普林斯先生會做什麼事從來都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中,如果他願意,拉美西斯.普林斯能夠讓任何人感到措手不及。
「只是看看而已,誰也不能強迫你等等一定要買一隻,否則不能離開。」
「說得好像你很喜歡待在這種人擠人的地方一輩子不挪窩似的,依夫。」艾德華沒有正面反對就是勉強同意,只是讓他妥協之後,你似乎很難要求他同樣也停止口頭上的那點抱怨和刻薄。
不過對於艾德蒙來說,這也算不上是刻薄就是了。
這只不過是艾德華.普林斯罷了。
艾德華並不特別喜歡鳥,一般來說他不喜歡有人的視線經常性地比他高,所以一切能飛在天上俯視他的生物,他一律不感興;貓的懶洋洋的優雅和他是有幾分相似,但是當葛萊芬多的形象和小貓做連結之後,他同樣對這種生物失去了興趣。
照理來說,蛇會是一種比較符合他審美觀的生物:冰涼、乾淨,蛇並不如一般人想像的濕溜滑膩,牠們柔軟,鱗片細緻而且身段優雅,儘管他並不是一個很典型的史萊哲林,卻仍然對這種生物感到喜愛──只可惜這個世界充滿了變數,在此時此刻之前,艾德華都覺得如果今天有一隻生物僥倖被他選上而跟著他離開這個臭轟轟的地方,那一定是一條特別優美的蛇。
不管怎麼說,回到所謂的此時此刻。
「.......那隻貓是怎麼回事?」正在艾德華差不多已經對臭氣熏天的奇獸園失去最後一丁點耐心,即將踏出奇獸動物園的當兒,他的眼角餘光意外地捕捉到某個安置在門口的角落,看起來有點礙眼的東西。
那是一個用簡單的拼布縫起來的貓窩,半大不小的空間裡滿滿塞了一隻顯然已經成年的貓,牠看起來不特別髒也不特別乾淨,只是蓬鬆的毛塌了下去,牠將自己的臉埋在尾巴間,結實地團了起來。這無疑是一個詭異的景象, 一般有點常識的商人都不會讓自己的商品顯得那麼沒有賣相,艾德華不覺得瓊斯家不理解這個道理,儘管他對於氣味過於濃鬱的動物園著實不感興趣,也挺不以為然。
更何況,作為要安排給即將入學小巫師的寵物來說,這隻貓的年紀似乎已經有點太大了。一般的家庭更傾向買一隻小貓和孩子一起長大。
「我不知道,不過──瓊斯先生,請?」艾德蒙轉頭提高音量,一旁在客人和奇獸間忙碌的瓊斯雙子中,安其羅花了點時間脫身,朝這邊趕了過來,「是的,兩位小先生打算看什麼寵物?瓊斯的奇獸動物園應有盡有──」
「這段您已經說過了,就在剛剛。」艾德蒙平靜而溫和地打斷安其羅公式化的廣告詞,「我想您應該不記得了,不過那不要緊,貴店生意興隆是一件好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為我的兄弟介紹一下那隻貓。」
安其羅的視線隨著艾德蒙的手指挪到門邊,他看到了那個半大不小的貓窩,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小普林斯看上了牠們?」
「勞駕──您剛剛說,」艾德華緩緩轉過頭,揚起一邊的眉毛,「牠們?」
褐色頭髮的安其羅嗯了一聲,他稍圍繞開兩位小客人走過去,跨過兩個籠子、三個貓窩以及穿過無數的鳥架,然後彎下腰,將那個貓窩轉了過來,面向普林斯雙胞胎。「如您所見,牠們──一隻優雅的成年重點色伯曼貓夫人以及她的孩子。」
那是一隻擁有灰藍雙眼的重點色伯曼貓,柔和的臉型中央是一塊大大的、勻稱的奶茶可可色的重點色斑,腹毛在身體蜷縮之下堆積,裡頭滿滿當當地塞了一隻小貓,看起來只有一丁點大,閉著眼睛正埋首母親的懷抱。
那隻母貓的雙眼讓艾德華想起了挪威的天空。北國的天際線比起濕潤的英格蘭要灰濛寬廣,白色的雪線似在耶夢加德柔軟的脊椎上蜿蜒,一步一步登上了阿斯加德的彩虹橋。
伯曼貓的視線在雙胞胎的身上各停留了一秒,隨後停留在艾德華身上,警惕、機敏而且充滿攻擊性。
安其羅看著貓窩裡的伯曼貓,牠似乎注意到有超乎尋常數量的人們的視線集中在這裡,於是團起身體,柔軟的毛被擠在一塊兒,牠懷裡的小貓咪了一聲,很快被母親塞回窩裡。那是一隻瘦小而且毛色斑駁的貓,看起來已經出生一段時間了,眼睛卻還遲遲沒張開,一點也沒有尋常小貓的活力旺盛和好奇,保持著出生時最醜陋古怪的模樣,是一隻正常人看了都不願意掏錢買的奶貓。
安其羅有些吞吞吐吐,他看起來並不願意解釋這個,卻不得不用提醒的語氣對著雙胞胎說,「就像兩位看到的,這隻母貓是和牠的一窩孩子一起被送過來的,最近有很多成年巫師帶著他們的孩子來挑選寵物,他們幾乎陸續帶走了全部,只剩下這最後一隻,牠原本就顯得特別不健康,我和姐姐都以為牠會被母親放棄。」
「很顯然,牠並沒有──沒有人願意買這古怪的小玩意兒?」艾德華的眼神並不因為這溫馨的一幕而顯得柔軟,「這並不讓人意外,我想沒有人會想買這樣一隻......有此尊容的貓作為寵物。」
「哦,事實上,曾經有一些,不太多的小小姐們詢問過這隻貓,也有人詢問過牠的母親,這是一隻非常優美的夫人。」安其羅這麼說的時候,看起來更加頭痛,很快地雙胞胎就理解了他頭痛的原因,「但麻煩的來了,這隻母貓並不願意和自己最後的孩子分開,牠仍然持續哺乳著。或許牠覺得離開了自己的照顧之後,牠的孩子很快就會因為過於虛弱而死亡,或者得不到足夠的照顧。大部分的母貓不會持續哺乳這麼長的時間,牠的奶水已經開始減少了,但是我和姐姐都無法把牠的孩子帶走,只能餵牠吃一些可以增加奶水的食物,並為牠們尋找願意把牠們一起買走的客人。」
他說,用充滿了暗示和期待的眼神看著普林斯雙胞胎。這對兄弟在外表上就能賦予人出身良好的印象,如果被這樣的主人買回去,即使善變的男孩們很快就對牠們失去興趣,牠們也能在眾多小精靈的照顧下過著優渥的生活。
他和姊姊不是沒有考慮過親自飼養這個保護性極強的母親和牠的孩子,但是總是充斥著各種動物的奇獸動物園並不是長期飼養固定寵物的最佳選擇,他們要忙碌於動物園的工作,無法全心照顧牠們,來來去去的人群和動物也可能讓弱小的小貓生病。
照理說他們並不應該推薦這種可能帶有疾病或缺陷的寵物給客人,尤其還是沒有家長陪同的小巫師,這很可能變成一種誘騙式的推銷,感覺像是在利用還不成熟的小巫師的同情心,安琪菈可能會因此責罵他。
不過站在個人的立場上,他還是希望這對母子可以找到主人好好照顧,而且──安其羅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正在用眼神交流的普林斯雙胞胎,這樣純血家族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可精明得比很多剛成年巫師的還厲害。
他覺得自己其實可以不用感到太良心不安......雖然他們也不像是會因為同情心氾濫而願意購買寵物的孩子。但他還是想嘗試一下,畢竟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在嘈雜的環境中這隻母貓顯得越來越焦躁,並且當開學前的購買潮過去以後,這兩隻貓要被一起推銷出去的成功率也就越來越低。
艾德蒙準確地捕捉到安其羅的目光,他毫不裝傻地回視,水鴨綠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點了點頭,作為傳達「我看見你的打量,那有點失禮,但是我可以不計較」的表示。隨後,他轉頭面向看起來若有所思的艾德華,「或許,你打算買牠們回去,金?」
「你怎麼會這麼想?」艾德華看起來既沒有點頭的意思,也沒有打算轉頭就走。這往往是艾德華少爺最難搞的時候。「我看起來就像是會把這種麻煩帶回家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嗎?」
「我不知道,Kid. 有時候你會做出一些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事,包括我。」艾德蒙溫和地說,「或許出於同情之類的,雖然我不確定這個你有沒有。」
「行行好,下次勞駕說點你知道的事情,行嗎?」艾德華翻了個白眼,「依夫,即使我需要寵物那也只是一隻,而不是兩隻......你那是什麼表情?我覺得你在想一些會讓我對你翻臉的事。」
艾德華警告地眯起了眼睛,艾德蒙有點無奈地說,「我想不至於,金。我只是在想你只需要一隻寵物,我也是,所以你會很驚訝地發現,我們兩個人就這麼恰恰好需要兩隻寵物。」
「非常愚蠢,艾德蒙。」艾德華非常不給面子,他環起雙手,一半拒絕一半嘲諷的姿態,接著,他卻轉過頭,對著安其羅說,「這兩隻貓我會帶走,有什麼需要的必需品,請為我一併準備。」
艾德蒙站在他身旁,揚起眉毛,接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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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你還是買了。」艾德蒙的手上提著一個大袋子,裡頭裝滿飼養寵物貓和幼貓需要的物品,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情勢峰迴路轉,在安其羅終於回神發現自己成功把母子貓推銷出去後,他顯然覺得梅林扔了個大獎下來,隨之而來的就是他開始不斷往袋子裡塞東西,艾德蒙看見其中有非常多是營養品,顯然絕對不在必需品的行列。
並且他相信,那些大部份最後都沒花到他們半個金加隆。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個這麼有聖人情懷的人,依夫。我以為你恰好有一雙還算可以的眼睛有能力看得出來,這只小的根本不適合當寵物。我不敢想像你打算買下來,帶著這種東西去上學。」
艾德華懷裡抱著那個貓窩,母貓似乎知道牠即將會和自己的孩子前往同一個主人家,因此稍微破例放鬆警戒,卻仍然不讓安其羅把牠的孩子挖出貓窩另外安置,另一方面,艾德華在後頭環著手,一臉絕對不會親手碰到那個窩一個角落的堅決,安其羅只好在艾德蒙的默許下,拿出厚厚的布料,將那個有點破、有點舊的貓窩連同兩隻貓一起包了個結實。
「少來,金。」艾德蒙捲起嘴角,他的眼簾垂下,睫毛顯得格外纖長,「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有興趣,只是我沒想到你那麼富有同情心。」
「那麼,卡珊德拉。」艾德華嗤了一聲,「梅林有沒有告訴你我原本不打算買的,嗯?」
「為什麼不?」
「牠們並不是沒有機會各自找到主人,牠只是不願意。將機會推開的生物不值得任何人同情,牠們也不需要。」
「但你最後卻還是掏出了金加隆。」艾德蒙提醒他,「記得嗎,幾乎毫無猶豫,我想瓊斯先生到現在都還不相信他那蹩足的推銷技巧竟然成功打動了普林斯少爺。」
「他的確不該相信,因為他沒有。」艾德華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伯曼貓起先還探出頭,在搖搖晃晃中頻繁地察看四周,或許是漸漸習慣了陌生的氣味,牠最後嗅了嗅艾德華垂下的馬尾,慢慢又趴了回去,將自己翻身的孩子壓在柔軟的肚皮底下。「我只是覺得,對於無法掌控自己自由的生物,評價標準不需要過於嚴格罷了。」
他們脫離人群,來到斜角巷的入口──普林斯兄弟一致認為,即使改天再體驗一次人擠人的斜角巷大街兼罐頭運輸線,也好過眼下抱著一袋太多的東西和兩隻貓前去購買魔杖。他們在斜角巷入口附近的一間酒吧外找到了兩個父親,那在巷子裡,夾在一間藥店和占卜用品店的中間,陰暗的小巷子鋪著深色的石磚地面,地勢稍微隆起,彷彿要通往另一個城市。
遠遠地,他們就看見埃德加靠著其中一邊牆面站著,拉美西斯就在他旁邊,他深紅色的捲髮貼著深色的牆,一起一伏的弧度生動優雅。
埃德加正轉頭和拉美西斯說些什麼,或許是眼角餘光捕捉到他的兒子,他回過頭,夕陽的餘暉正好從道路消失的轉角處潑灑而下,打亮了他光影分明的輪廓。
「準備好回家了嗎?男孩們。」
他說。